英国《展望》月刊2024年1-2月号（提前出版）发表题为《美国的败落文章》的文章，作者是美国耶鲁大学法律及历史学教授塞缪尔·莫因。全文摘编如下：

2023年10月7日将作为美国全球角色的转折点而载入史册。美国承诺在世界舞台上既要捍卫民主，又要成为民主典范，这一承诺受到巨大冲击，以至于能否挺过冲击都值得怀疑。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时，作为回应，美国投入巨额军事援助，使得上述承诺的可信度在经历了唐纳德·特朗普担任总统的噩梦后一度有所恢复。现在承诺又一次被击碎，形同加沙街头的瓦砾。

外交政策一路受挫

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而易见的是，乌克兰冲突陷入僵局。美国因主流外交政策受到批评而裹足不前，又因为接连陷入军事泥潭而深受重创，已不再是全世界自由和正义的可靠支柱。加沙局势强化了这一结论。哈马斯采取行动后，有人渴望恢复美国领导权的信誉，这种错觉短短几天内——而不是几个月或几年——就彻底粉碎。而更糟糕的情形还没出现：美国投入又一场无休止的战争，自身民主也会岌岌可危。

乔·拜登坐上美国总统之位时承诺，要让民主免受内部威胁。一开始，拜登政府无条件支持以色列展开地面入侵，尽管外界预测这是场艰苦而血腥的战斗，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在10月20日晚间的电视讲话中，拜登无视国内外对这一问题及其乌克兰政策失败越来越强烈的异议，借机呼吁美国恢复而不是退出在世界舞台的角色。他提及“我们身为伟大国家的责任”，回忆了他的“朋友马德琳·奥尔布赖特”（该国已故国务卿）满怀希望的一句话：美国是“不可或缺的国家”。拜登将乌克兰和加沙置于同一框架内，并坚称这为美国的全球监管提供了又一个机会。

但事实是，无论分开看还是放在一起看，这两场危机都显示出美国实力的局限。这两场危机似乎都加速了美国领导权的衰落，同时让美国自身民主面临风险。美国因过去和现在的种种错误而不堪重负，或许无法让自身民主免受这些错误的影响。

1989年，美国成为冷战的唯一胜利者。但此后美国的外交政策就一路受挫。

冷战后，共和党总统老布什宣布美国牵头的“新型世界秩序”，还说人类将从中受益。

这种欣欣然的幻觉被一系列残酷现实所摧毁，其中不仅包括小布什2003年下令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无论是为拯救平民——2011年利比亚政权更迭，还是以自卫为名——就像当年的反恐战争，美国发起的战争现在仍在肆虐。就在战争一场接着一场失败的阴霾中，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战争贩子还在鼓吹美国不可或缺的作用，这些战争最终得以让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变得可信，从而让美国民主本身的存续面临风险。

俄乌冲突爆发18个月后，哈马斯穿越了加沙围栏。这一次有关美国反应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国民主及守卫民主等崇高理念的可信度几乎从一开始就土崩瓦解了，而且瓦解的方式要明显得多。美国的政策和言论受到重重围攻，再也无法鼓动世界。

美国缺乏作为全球民主救星、作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长期纷争中公正、诚实斡旋者的信誉。

现在，美国的以色列政策导致对乌克兰的支持，连同对美国领导权具备地缘政治价值的最后残余信念进一步削弱。全球南方怀疑美国在东欧和中东地区持二元对立立场，并不是所有的怀疑理由都真实可信。但全球南方绝对可以把西方过去和现在道貌岸然的言论看成那么多强者暴力对待弱者的理由，看成维持全球等级制度的烟幕。如果拜登新近提出的信条“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意味着美国的加沙政策，那么，正如某官员一针见血指出的，全球南方“永远不会再听我们的”。

自身民主岌岌可危

加沙冲突同时表明，关于美国能否施恩的担忧冲击到美国国内，冲击到美国人自己——尤其是年轻人。舆论的转变让美国的全球领导权受到怀疑。

美国谨慎和间接干预国外事务的“新理论”，几乎无法缓解对“美国外交政策精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信心的打击。事实证明，这些精英更善于催生棘手的冲突，而不是解决它们。

匆忙发动战争，随后为混乱的结果想办法，是美国最清楚不过的桥段：直接干预不仅屡屡失败，在武器交易和扶持代理人方面也表现得极其糟糕。

即使没有派出自己的军队，美国也可能深陷无休止的战争。

接下来，还有美国自身的民主缺陷。美国民主从不完美，而且显然越来越糟，部分原因在于梦想通过武力在其他地方推进民主。

1990年老布什在宣布建立新型世界秩序时说：“我们能否以大国身份在海外有效发挥作用，取决于我们国内的自身运转。”此后历史不仅证明了他的观点，也证明了反向结果：一连串不义之战可能破坏冒充美国民主的东西——而且不止一次。

当前美国发动战争的最大后果就是国内自由和基于规则的秩序自我毁灭。

美国通过武力推进民主的梦想已经过时。即使理论上能在道义方面站住脚，在海外的实践中也已破产，而且不容易移植到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混乱局面。当前美国自己的民主濒临崩溃，这一梦想在国内也不可持续。继乌克兰之后，加沙最终证实这一代军国主义的失败，向我们昭示的并不是原有的安全承诺，而是在无休止战争中美国衰落的新现实——以及需要想象出某种目前还难以捉摸的新型政治，能让即将逝去的这种世界秩序变得更好——因为情况总可能变得更糟。（编译/张熠柠）